前几天有个新闻,说意大利人现在流行去克罗地亚看牙,牙科旅游成了旅行业的一个固定项目。
其实这事儿一点也不新鲜,跨国看牙在欧洲是一种相当普遍的操作,没别的原因,就是“货比三家,找便宜的”,因为有些国家看牙实在太贵了。
有一年,我乘飞机在奥地利维也纳机场入境,随即就租车前往七十公里外的肖普朗。虽然只有七十公里,但已经是跨国之旅,肖普朗是位于奥匈边境的匈牙利西部城市。
【资料图】
肖普朗罕有人知,却是一座极美的城市。直到今天,它仍是匈牙利保留最多中世纪古迹的地方。
清晨的肖普朗中心广场/作者供图
它还是泛欧野餐的发生地。1989年8月,匈牙利反对党决定在肖普朗郊区的一块草地上举办“泛欧野餐会”,号召欧洲人停止分裂。奥匈两国政府也极有默契,约定开放边境三小时。8月19日下午,约万名匈牙利民众聚集在肖普朗郊外,一边野餐一边听演说。数百名东德人也来参加野餐会,在现场热烈气氛下冲入奥地利,假道前往西德。
此后,大量东德人借旅行之名来到肖普朗,试图在此出境逃往西方。匈牙利政府干脆于9月11日正式宣布开放边境,此后几周内就有超过七万东德民众借道肖普朗逃到奥地利,然后曲线前往西德。11月9日,柏林墙倒塌。
泛欧野餐虽然发生在匈牙利,却被视为推倒柏林墙的先声,这个最终促成两德统一的里程碑事件至今仍被人铭记。
如今的肖普朗,也是一座遍布牙科的城市,大量牙医在此执业。这是因为奥地利人常常来此看牙,相比奥地利看牙的费用,匈牙利真是又便宜又好。
意大利的情况也是一样,公立医院的牙医需要排队,私人牙医的费用极为昂贵,而且能够报销的费用很少。牙医在西方社会之所以是一个地位和收入都极高的行业,正是因为人们从小对牙的重视,甚至将牙的质量视为阶层标准,同时牙科的许多诊断和治疗费用,医保并不涵盖。
其实意大利人去克罗地亚看牙,也不是如今的事情,至少已经存在了十几年。从费用上来说,克罗地亚的牙科治疗费用比意大利低60%~80%。而且克罗地亚牙科水平名声在外,向以质量好著称。
有人做过数据对比:
种植牙:克罗地亚费用为300~1200欧元,意大利费用为1500~3500欧元;
陶瓷金属牙套:克罗地亚费用为200~300欧元,意大利费用为700~1500欧元;
锆牙牙套:克罗地亚费用为280~350欧元,意大利费用为800~1500欧元;
补牙:克罗地亚费用为40~80欧元,意大利费用为50~150欧元;
牙齿美白:克罗地亚费用为200~300欧元,意大利费用为300~600欧元。
克罗地亚近年来物价上涨,去年加入欧元区之后,物价也会进一步上涨,但即使如此,看牙的费用比起意大利还是低得多。这与克罗地亚的劳动成本更低有关,而且克罗地亚的牙科服务税率极低,房租也相对低得多。
今年1月1日起,克罗地亚开始签发申根签证,取消与其他申根区成员国之间的陆路和海上边境检查,3月26日起取消与其他申根区成员国之间的空中边境检查。虽然以往凭借申根签证或者申根区护照就可以自由进出克罗地亚,但现在克罗地亚自己也加入申根区后,少了边检环节,人们去克罗地亚显然更方便,包括看牙。
1985年,当时的西德、法国、荷兰、比利时和卢森堡在卢森堡申根镇签署《申根协议》,申根签证宣告诞生。申根区的主要理念是促进成员国之间人员的自由流动,旨在简化成员国之间的旅行和贸易,取消各自国家与邻国其他成员国之间的边境检查。
所以,申根区成员国彼此间只有地理上的国界概念,但没有一般国家的边境管制,民众可以自由往来。一个申根签证,也可以让申根区以外的人畅游多个国家。
《申根协定》对申根国相互间边境检查点的取消,当年被视为一个乌托邦式的设想,以至于连创始者都无法相信它能否实现。因此,《申根协定》签署时,除德法荷比卢创始五国外,当时欧共体的其他几个国家都表示反对,五个创始国也没有任何一位首脑出席签署仪式。在很多人看来,《申根协定》并不可行,即使实行也只是权宜之计,不可能长久。结果,直到协定签署十年后,也就是1995年,五个创始国才真正开始实现边界自由互通。
谁也没想到,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间,申根区迅速扩大,人们对这一政策带来的自由流动甘之如饴。
二战之后,西欧地区痛定思痛,反思战争,实现战后共识。共识的核心就是尊重多元化思维,以协商与合作的形式达到利益最大化。
申根区与欧盟一样,是欧洲一体化的尝试之一,形成了一个无边境关卡的人员自由流动区,淡化了所谓的主权象征。申根区内的几亿民众可以随时跨国旅行和打工,荷兰人可以去价钱更低的德国加油站加油,比利时人可以去卢森堡加油,卢森堡人可以选择去更便宜的德国吃饭……
对于一个现代国家来说,人口流动绝不仅仅是一项个人权利,更是推动经济的关键。只有人口流动,才会形成相互之间的分工与合作,而经济的互相依赖,恰恰是国家维持稳定的关键。
申根协定带来了劳动力的自由流动。这种流动是双向的,一种是“人往高处走”的流动,即从经济相对落后地区向经济发达地区流动,一种则反向而行。
在申根协定出现之前,各国内部都有类似的流动,比如意大利南部民众向北部的米兰、威尼斯和都灵等发达地区流动,西班牙南部民众向北部的巴斯克地区和加泰隆尼亚地区流动,前东德地区向前西德地区流动等。有了申根区,这种流动越来越明显,比如一些波兰民众就向德国流动,一些法国西南部民众会向西班牙北部流动。要注意的是,这种跨国流动往往不是简单的“穷国向富国流动”,而是细分地区式的流动。
比如从广义来说,法国经济强于西班牙,但法国西南部民众前往西班牙经济最强的北部打工就很常见。又比如德国作为欧盟老大,肯定比捷克发达,但德国相对落后的东部地区,就有不少人选择去捷克布拉格这种机会更多的城市工作,比如我在布拉格住过一家酒店,侍应都来自德国东部。
换言之,申根协定给了民众更多流动选择,不仅仅局限于本国的“北上广深”式地区。这种分流不但使得个人的选择更多,也通过人员流动的广泛,带动了区域经济的普遍发展,进而扩大了可辐射地区。
申根协定也让地域经济特色变得更为突出,就像匈牙利肖普朗,“跨国看牙”既方便了奥地利民众,又推动了匈牙利经济和牙科医学的发展。
肖普朗的老城区/作者供图
新冠曾一度冲击申根。正是因为申根无国界下的人口频繁流动,使得早期疫情在欧洲迅速扩散。当时,许多人嘲笑欧洲人,认为申根协定的存在让人们“带毒流动”。但三年后的今天回首再看,有些事情或许并非如此。具体在申根区的问题上,曾经启动过边境的管制,但就像以往难民危机时一样,这种管制绝不是常态化的。
而且,因为传染病问题或一些大事件,申根国主动暂停签证或者启动暂时边境管制,并非没有先例。比如2003年非典期间,意大利就曾暂停实施《申根协定》,针对其他申根国采取边境检查制度。2004年雅典奥运会前夕,希腊为了确保安全,也曾一度暂停实施《申根协定》,恢复针对其他申根国的边境检查。
就像人们如今所看到的那样,早在2021年,申根区就已基本恢复正常,人们在自动流动中享受着与过往一样的便利。
三十多年前,五个国家在申根小镇里画了个圈,彼此间的边界就被淡化打破,继而扩展至大半个欧洲大陆。旅行者因此受益,而更大的受益者则是申根区民众,他们得以更自由地流动迁徙,享受无边界的便利,也享受着无国界经济带来的种种好处。可以说,这是现代文明的一个奇迹。
要知道,1985年,也就是《申根协定》签署的那一年,冷战尚未结束,东西壁垒分明,欧洲更是被隔绝。即使创始五国同属西欧,历史上也有无数宿怨,国界之分早已成为固有认知。申根协定显得超前,也因此而伟大。
在人类漫长的历史演进中,很多概念被固化,甚至成为基础认知的一部分,却违背了人性的本真,也违背了文明的实质。比如“国家”这一概念,固然是人类演进中所选择的共同体,但却因为人们对领土和边界的执念,制造出无数敌视。其实,人类的繁衍史就是一部迁徙流动史,从史前时代的迁徙与交融,到今天的移民浪潮,都是人类的真正母题。
如今在《申根协定》签署地——卢森堡申根小镇的广场上,立着两块从德国运来的柏林墙。在欧洲人看来,推倒柏林墙与申根协定一样,都意味着人类在推翻固有的隔膜。直到今天,它仍是匈牙利保留最多中世纪古迹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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